【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】   那时的淮姬一定不会相信在这乱世里恋上佛门子弟…… 我梦中的背影不是佛,是你。————题记【文案难写~难写文案,凑合凑合。】 空月 第一次看清他的脸,我就已信了,他的面容便是佛。 那时,我自是年少,却未能韶华倾负。到头来,悔的不过是未能汍澜万千,伴君独幽。 ****** 那一年头,鹏国已动乱两年,我虽身在歧途,却也知宫内乱成一片。 我曾收到姐姐的飞鸽信,信中言:国,大致已遍地饿殍,民不聊生。 那时我虽身在鹏国却未敢走出去见识,我想姐姐能说出这些,不过只因未见其惨烈,是心中所猜。因为这样寥寥八个字,实无表述。 我只知,动乱的波及牵制的已不再是皇家那般简单,我不知那驰云大将为何要掀起动乱,若说为了所谓的公正的朝野,那么最终又是为了什么?难道是这惨淡不止的世事。 死去的父皇不懂,苍老的母后不懂,我不懂,无人懂。 父皇被杀那夜,母后将我和姐姐遣送出宫。母后是个刚硬如铁的女子,她要独撑大局,支手镇天。她觉得她可以,但我知道,她心里到底脆弱若何。 我与姐姐逃离的第一年,受尽了从未受过的苦难,四个大内护卫带着我们一路向西,去过大漠,越过大漠,可惜至此都没能逃避追杀。但我们深知,只要一直被追杀,就说明母后还手握着驰云将军所要的大权。 斩草除根,其实我懂,其实我亦不懂。 流离一年后,姐姐嫁到大漠郄叶城,她嫁的是内城一位姓武的先生,他算不上出众,却是个老实坦诚之人。姐姐说,与其四处流离,不若停下步子,她说心身已疲惫如盲犬,不知路在何处。 我想,继续旅程的只有我,也独有我。 我们交换信鸽,百般流转,我与其中两个护卫回到鹏国。我相信,动乱处永远安全。 也是那之后,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现世地狱。狼籍,人心都是狼籍一片。 我带着我的两个护卫辗转到鹏国的最北边,那里有一座山,叫姜山,山形如红姜。这里极其偏僻,鲜少有外人出入。 山顶有一座尼姑庵,名:无来庵。山腰有一寺,名:通洛寺。都是受佛的洗礼,我只希望能得到一丝沾染。 随着我的护卫是宫里武功最好的两人,一叫崇,一叫宣。 我原想借住无来庵,崇和宣却对人群有所担忧,一致反对。 我们定居在山下,这里荒芜人烟,唯有二十多户人家,片片田野。 这样安逸,何乐不为? 我的包袱,可落了。 我们装扮成兄妹三人,早起早眠,开了一片小小菜园。 每日崇随着我爬上无来庵拜佛上香,我一为保家,二为保国,三为母后。其实这样不过是为自己化孽,因我是个享尽世间快意到头却自私又无能的人。 每日登山,不过是打发漫长虚无的时间罢了。 在那居住一年,我都未曾迈进通洛寺,只因崇不许,他说寺中皆男子,让他不得心安。我知道,其实不过是他想的过多罢了。 因为逐渐一年快要离去,谁还会记得我这个曾经的淮姬公主。 姐姐来过数次信,问我身处何方,信誓旦旦的说会来见我。这才偶尔让我想起艳绝鹏国的淮姬与元姬两位公主,至少她们还隔着万水千山持手惦记。 一年内,三百六十五个白昼,我昼昼都上山,已与庵里的尼姑们相处甚好。 偶一夜间,大雨倾盆,屋外凄风乱窜,我们的篷屋塌了,那时已是夜深,四处人家已熄了灯,柴门紧闭,无人愿在寒夜开门收留几个不熟识的外乡人。 我与二人临时决定去山腰的寺庙避雨。 我犹然记得那夜的雨,很大很大,即使崇和宣的斗笠蓑衣都在我身上,却依旧躲不过寒冷刺骨的感觉。山路泥泞,他们轮流背着我,走了大半夜才到通洛寺。 寺门已闭,叩门许久都无人应。 宣还是个孩子,性子极急,说要背着我越进寺墙。崇却抬手制止,只说不可泄露身底,既然已隐于此,便不可再胡来。 于是我们三人只能在寺门的短短檐下躲雨。 雨那样大,西风又乱刮,我望着淋漓雨夜,想起那些过往的曾经,恍然如梦,原想落几滴眼泪聊以慰藉,却不想落不出。 我起身要走出去。崇和宣却拉住我,只说山路陡滑,不要乱走,我说我只绕着寺墙看看,只是看看罢了。 其实我只是想独自一人罢了。 这寺不大不小,我走了一圈,雨却小了,渐渐没了。 脱下斗笠蓑衣,我抬头望着天空。 这一夜,虚空无月。 忽然远处步行来一群人,均是青灰袍子,蓑衣滴水,斗笠挂在身后。 那是通洛寺的僧侣。他们静静走来,却无人看我。 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缓缓走过,忽觉四大皆空有何不好。 正想着,突然一颗佛珠从僧侣中落了下来,顺着青石板滚到我鞋前。然而他们没人停下。我拾起来。 “不知是哪位师傅落的佛珠?” 我长久无言,又因淋雨,声音有些沙哑。大概是这一声吓到他们,他们均停下步子回头看我。 是的,那夜空中无月,世间青灰一片,淡淡的不过是雨水折来远处人家门前的灯火。 可是我却看的清晰,只是那一目,我看见那人容貌的那一刻,不住退了两步。 仿若那一刻,三千世界不过是一抹青灰,佛祖让我凝视的,也不过是那人纯粹干净的脸。 我更没想到众僧人中是他折身走了过来,冲我点了点头,摊开手。他的手不大,手指长而直,掌纹清晰。 佛珠是他的。 我垂头递上去,鬓发碰了一下他手心。 “多谢施主。” 就这样,他转身缓缓走了。 那一刻我想,或许,他不该是一个僧人。 后来我才知,那夜我们停脚的是通洛寺的后门,因为通洛寺从不锁正门。 这或许只是一个小小插曲。 房屋破落后,崇、宣和我重新买下一栋小屋,在山脚边,离山上略近一些。于是生活依旧依旧。粗茶淡饭,余辉朝阳,我觉得找到了新生。 我依旧每日去无来庵,上香或闲坐,我想,本都是清淡的人,相交甚好也无过。偶然上香会想着母后,对着佛足落泪或掩面。在万象之佛前,世人皆脆弱。 崇每日随我,每每都过度保护,在这平地野村,实在不适合皇家似的守护。这日宣去河边捉鱼,我千劝万劝,才将崇一起劝去。 整理衣物后,我提着自家种的一篮子青菜,独自上山。 我没料到走到半山又下了雨,这里青石板铺上的窄窄山路异常难走,我抬头时已看到通洛寺的后门,雨落太大,我想是避避雨的时候了。 缓缓上爬,迎着雨帘我看见一个僧人站在路边,远远望着山下,他的侧脸染雨,宛若清竹,长衫袭雨,重重垂在脚侧,眉目清婉,似要化了这天地。 我看的一怔,脚下一滑,摔倒在地下,菜篮子滚了下去。 他回过头来看我,看了许久,也只是浅视。 我想他大概会来扶我,但他没有,只是走过我身后去捡起散落一地的菜。装好之后便放在我身侧。 “你为何不扶我?” 他回过头来,“你帮我拾起佛珠,我便为你拾起这篮子菜。 我愣愣坐在雨里,想他是真的被这施舍来去的佛理浸染的彻头彻尾。 他走到寺门处,停步却未回首,“雨这么大,不若进寺上柱香,等雨停再走。” 我点头起身,“多谢。” 寺庙并不大,住持是个好心的老僧人,见我孤身一人也不好淋雨上山,这便多添碗筷,留我下来。 斋前我才睹见他,他换了一身雪白长衣,进门时他正抬起头,与我对视须臾。 在宫中,地位低我者,不敢与我对视,地位高我者,不屑与我对视。或是谁家男眷,入了宫亦不许与我对视。 他这一眼看的似乎深,又或是我的错觉。 只是这般,就乱了我芳华几许。 斋饭后,是僧人齐齐诵经,其实他并未见特别,只是我每每看去似乎都能瞧见他。我坐在正殿屋檐下,望着细细落雨,侧听雨中钟磬,方感年华不过是这般岁月。 往日富贵人前,都是淡梦一场,散了便也散了,有何伤感。 不久雨小了一些,我这才准备走,走了两步却觉少做些什么,回头去见,却看见他的眼。 那日正殿檀烟萦绕,红烛笃定,大佛神情安逸,众僧白袍熠熠。 可我却觉得,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回眸一次。 这是他第三次回首看我。 第一次淡视,第二次浅视,第三次……我不敢凝视。 新月 曾所知名利,其后才知恬淡。 活在这郊外野村的,都是恬淡之人。远离大都,远离乱世,听隔壁墙角的笑声就能羡煞许多人。 偶然下我会去田野间走几步,寥寥几步,心情已大好。 凡尘琐事,经历太多,我已无心看那些来去流年。 我不知世事如何,这里的人家从不问外面的事,我亦不打听,姐姐不再传书信,我却传过几次,不过都是些废话,告诉她大局极好。其实告诉她的,不过是我的大局,而非外面的国。想来她生活也足够安逸,便再未回过书信。 至于坚韧的母后和叛乱的驰云大将,我不再听闻。 谁胜谁败,有何可叹?一将要成,万骨必枯。 偶于梦里会见到父皇母后,是我未曾见的,是苍老的,白衣烁烁,白丝苍然,在后庭的梨花树下朝我微笑,那一笑便让我在梦中过了一世。 ‘淮姬,你要记住,有一日,人终会散在世上。 ‘就让淮姬随着父皇母后一起散了吧。’ 醒来后,泪已湿了衣领。 我伤的,不过是伤感无法亲眼看到他们苍老,不过是承诺未能兑现。 有多少人,已死于风华正少。甚至有些人,连泪都未曾流过。 这乱世里,活下的,都是幸运的。 * 冬已至,天极寒。夜晚我无法入眠,掀开帘子,崇和宣合衣坐在椅子上,面前的火炉奄奄一息,他们已习惯了合衣坐眠。一有动静,就会醒来。 果不其然,他们还是醒了。 我说我只在门外看看明月,他们起身要随,我已然拒绝。 那样的生活过去了,我告诉他们,都过去了,不要再为谁担惊受怕。 我加了些炭火,这便出了门。 这夜有月,月悬明空,方才落过细雪的田野亦是一片宁静。我踏着薄雪往田埂上走,立在当下,用力呼吸一口气,竟觉得精神抖擞,原来冬季本就该冷。 曾经每每落雪,宫里就会在我寝宫端上十几个暖炉,满屋都是温热的瑞脑香。 如今我才知,原来我不曾真正嗅到雪的气味。 后面传来脚步声,是崇起了身罢。 我未回头,褪了外衣闭上眼,“嗅到雪的味道了吗。 他久久未回,往前迈了两步,“可否让出退路。 耳侧音是陌生的,我浑身一震,垂头让路。 我不知如何会在这遇见他,亦不知为何高傲若我会变得如今这般胆小,胆小而非谦逊。 他依旧和那日一般,是一身青灰僧袍,只是天寒穿得厚了些。他走过我身旁时并未看我,只淡淡然望着前方,就这样走过去了。 我看着他缓缓走远,忽而心起冲动,举步追了上去。 “你叫什么?” 他没有回头,“虚华。” 冷漠若他,我还能说什么,步子便缓缓停了。 我转身要走,忽听身后淡漠一句,“你呢。 回头去看,他依旧越走越远。 “我叫……月满。” 他突然站住了脚步,停在月下田埂上,这是他第四次回头,目光笃定。 “我去村子那头送柴,要随我一起吗。” 这不是疑问,而是肯定的语气。 我们就这样静静对视片刻,他便再次转过身前行。 有些感觉很奇怪,像是前世就认识。 我没问他为何叫我一起,他亦未曾问我为何真的随着。 他每到一家门前,便从背后取下一些木柴摆在墙角。 所有的都是他在做,他没让我碰,我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。 “每夜都来吗?” 他点头,“是。” 他忽然又道:“以前不曾在山下见过你。” 我笑,“外面世道太乱,本是外乡人,我与两位哥哥是避难才到这山中来。” “世道迟早会平复。” “既来之,则安之,我没打算再走。” 他取下最后一捆柴,缓缓道:“恩,那便常来寺中上香吧,多拜佛,总是没有坏事的。” 我恍然有些慌神,比邻而居,就是这般。 他似乎有些累了,拍了拍路边堆起的青石板,轻靠在上面。 “那日你的菜落在殿门口,你一直未来取,我便重新种在地里,有时间的话来拿吧。” 我忽想起那日的落荒而逃,不住有些慌。 “那……等它们再长大一些我再取回来,可好。 他抬头,明眸轻弯,“好。” 那样清淡的眉宇似乎能托起世间倾洒的银月,那是我未曾在大千世界见过的脸,净如沉雪。 我有错觉,难道颠簸流离,只是为了在山野古寺前遇见他。 “天寒地冻,你喝不喝热茶。” 我一愣,却见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,打开后里面装的是热呼的清茶。 我衣衫有些不暖,这便坐到他身边,握过茶。 却不想他捏着竹筒的手并未松开,就这样僵持住了。 他的手指与我的手指唯有一毫距离,我甚至能感到他的体温。对于一个出家人,我想的这些对他大概会是亵渎,这般想着,手便颤抖的更加厉害。 “我们见过吗。” 我强作镇定笑了笑,“前世吧。” 他松了手,“喝茶吧,趁热。” 饮尽茶,月悬挂已高。我们朝回路走,不久就到了我屋前。 “我先走了。” 我点点头,“明日你还路过这儿吗?” “恩。” “那……我明日也随你一起吧。” 他消失在山林的背影一直在我梦中。我中了魔障。 原来在青灯古佛前,魔障同样消不去。 我们见过吗? 也许前世吧。 会吗?我这样问自己。 我才发现,他从不称自己为贫僧,亦不唤我为施主。只是你我二字从他清薄的口中吐出就变得异常难忘。 第二日,他来了。 我在屋里帮崇和宣加好木炭再开门,他已在门外等我。 他不似皇宫子弟那般玩味的靠在墙边,而是笔挺的立在风里,似乎什么也不能改变他。 “虚华是你的名字,还是你的法号?” 他转过身来看我,“是名字也是法号。”他的眼神永远明若朗月。 我顿了顿,“其实月满不是我的名字。” 他笑笑,“不重要。” 我垂下长发,青丝绕耳。我怕他的笑。 送完那些木柴,我们依旧对月饮茶,其实这茶并不好,有些涩口。与我当年所品之茶差之千里。那时我只敢一口一口抿着端庄,而如今我却敢大口大口吞着贪婪。 只因为有个人是真正愿意陪着我喝完这一杯。 “茶不好喝吗?” 我摇头。 “那为何落泪。” 我依旧摇头。 “那便回去吧。”他起身想要接过我手中的竹筒,却被我一把抓住手。 眼泪我未曾真的流过,父死时,无,国乱时,无,辗转时,无。 只是这天地间凄凉至此,愿意陪着我喝一杯热茶的却是一个寥寥照面的僧人。过去十七年,我做了梦,梦破了,我却醒的撕心裂肺。 他任由我拉着他手臂流泪,“明夜,我带更好的茶来。 第三夜,他依旧准时来了。 “为什么愿意带茶给我?” “为什么愿意陪我送柴?”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疑问的口气问我。 “我愿意,没有理由。” 凸月 我才知,人活于世,唯有迁就,迁就命线,迁就流离。 一个月来我每每夜出,不过半个时辰便回,这成了习惯,成了自然。只是沉沦让我发觉,似乎所有的白昼与梦境都只为了那短短的时间。 那人的眉目,我越发想念。 我曾在月下问他,觉得我是个如何的人。 他说,不知道。 我想他根本没有认真端详过我。 我们多数时间都不太言语,偶尔我会聊聊尘世间的事,他会聊聊所谓的佛理。其实他的话,我只听懂了一半,或是听进了一半。 那夜风雪渐大,我在门口等了半响却不见他来。我想这样坏的天气,无月照山路,他是不会来了。正要转身却见远处一盏油灯晃晃悠悠的往这边来,那正是他。 他的木柴上已挤满了厚厚的雪,背带压进厚袄中,我伸手拍落那些雪,便想拉他进屋。 “不必了,今夜早早送了,我便早早回去。 他腰间没有别着那竹筒。 我点点头,并未多说。 田埂上全是冰雪,湿滑不堪,他走了几步便回头道:“你回去,我自己去就好。” 我站在田边摇头,迈步就走上去,却没站稳,一下跌倒田中,顿时浑身都是雪水。 他一时惊愕,匆忙下去将我拉了上来,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时有微微的颤抖,我知道僧人不可近女色,但他终究是摒弃这些。 我立在寒风里瑟瑟打抖,他退下厚重的僧衣,道:“你快回去吧。 我迎着风的长发乱舞,“我不回。” “你的身子受不住。” “你现在衣衫单薄,不也一样?” 他低低叹气,“怎么会有你这样倔强的?” “你也一样。” 他看了我一眼,抓着我的手臂就拉着我往前走,我尝试了几次想牵他的手,却感到他都在避开。 他不知,其实我只是想陪着他罢了。 这一次他速度很快,回来时,唇已暗紫。 我想他会拉着我赶快走,却看他走向另一头,那是一栋破败的茅草房,他推开缺损的木门,朝我招招手。 恍然间我还是想起我是那个淮姬公主,还在怀疑这样不符礼节的事是否可做。 但看着他蹲在角落燃起了火,他做手势让我进来,随后在怀里拿出一样东西,竟是那竹筒。 他把竹筒放在火边,低声道:“还没凉,趁热喝吧。 我分明看见他胸襟上因为茶泼出而染上的水渍,在寒风里已经成了薄冰。 我脱下他的衣服盖在他腿上,“别着凉了。 他再次拉住我的手踝,“你的衣服冰凉一块,快烤烤。 那件大袄推来推去,终于还是盖在我背后。 或许,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为了这片温暖罢了。 “你想过还俗吗?” 他笑笑,“没有。” “哦。”我顿了良久,“为何出家?” “没什么,沉迷于佛。” 原来是我想的太过复杂了。 他突然转过脸,眼眸里星火如昼,“你是大都人。 “你怎知?” “口音。我们寺里有不少大都的僧人。” 我笑笑,又道:“你呢?哪里人?” 他淡淡的笑,“我是个曾在大都呆过,却不算大都人的大都人。 我没料到古板若他也会这样绕舌头,半响便笑出声。 “你当多笑笑。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笑起来很漂亮。 我一愣,转而歪嘴,“一个僧人和一个姑娘说这个不是犯了佛家大忌吗?” 他望着火,“所以我只说这一遍。” 他终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。 我们对着篝火将衣服烤的半干,却也没再说什么。 我偷看他的脸,几次觉得他在看我,结果发觉他看的不过是跳跃的火苗。 “茶喝完了?” 他起身拍拍袍子,我知道,他要走了。 我晃了晃竹筒里剩了大半的茶水,“急着回去吗。 他没回答,走到残破的窗边,突然高声道:“施主,外面风大,进来烤烤火吧。” 回头去,却见窗外已刺入一剑,顶在他下颚。 剑未再动,他亦未动,“是你的朋友。” 我起身,便已睹见破窗外那张愤怒的脸。是崇。 我居然不知他跟着我,是今日这般,还是前几日,亦或一月来均是如此? 我恼了。 “把剑收回去!他是我朋友!” “你出来,我便收剑。”崇的声音异常冷漠。 “你敢这样和我说话?” 他换了一种口气,叹息道:“你每夜出来,不累吗?他虽是个僧人,却也是个男子,你……怎么可以这般?” 我走上前握住剑锋,怒道:“我叫你收剑!。 透过破败的窗子可以看清崇不悦的眸子,剑已被我压至弯曲,是我坚持不退,他才收回手。 崇往后退了几步,道:“快回家吧,雪越下越大了。 我一时尴尬,左想右想还是举步要走,走到门前回头,虚华还站在窗边望着外面,一动不动。 感到我目光,他这才转头看我,“若是以后不便就不要起夜了,衣服你穿着,有时间再来还我。” 那时他的眼光冰凉若水。 仿若这些时间里的相处都是迷雾,散了便散了。他还是他。 我气的甩下肩头长衣,推门独走。 月下还是冰凉。站在来时的田埂上回头,崇在后远远随着。而那茅草屋里的火光依旧在。 * 我知崇对我太过溺爱及保护,而他独有的鲁莽和焦躁,我能够全盘理解。只是他拿剑指着他,我无法接受。 之后数日,我夜里总还是会偷偷开了门缝,一直等到天明才躺下,而再未见虚华走这条小路。 我后悔,悔的是那日扔下他的长衣,若是带回,也许还有借口上山找他。 这日我再坐不住,乘崇和宣不留意,这边上了山。 路过通洛寺,我踌躇片刻,终于还是没有停住脚步,直直去了山顶。 数日未去,无来庵的尼姑们见我今日来亦是十分欢喜,拜佛上香后,又是在侃侃中偷得浮生。才说着,便见墙角那头一尾僧人的青灰袍子,那人与小尼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,这便走了。 我亦是好奇,只因这山中尼姑与僧人是从不来往的。 回头再看,小尼姑提进来的竟是我的菜篮,里面的青菜已与我最初带上山的大了许多。 我恍然一愣,这边起身追了出去。 是他,的确是。他并未像我预料到一般急急下山,而是站在山间路边看着山下。 “看见我在就不肯进去?” 他似是知道我会追来,头也不回,“不是。 “说好那些菜我自己去取,为什么送上无来庵。 “那些菜你本就是打算送到庵里来的,不是吗。 我呆愣片刻,我原想他是不愿我再去缠他,却不想他这般说。 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 他往山下移步,“常看见。” 我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响。我并不知,他曾有目睹我提着篮子路过寺门。 他走的很快,我急步追上去,一把拽住他袖子,“为什么这么多日都不下山了?” 他回头看着我,“夜中不睡?” “你不来我不睡。” 他没有迟疑,没有笑,没有情绪。 “我是个僧人。” “那也是凡世的僧。” “有时间便来上香吧。” “即使去了寺里,我也不是为佛。” 我想我的话已足够直白,我的眼神已足够执拗。可他还是无动于衷。我恍然想起那个回眸倾倒众生的淮姬公主,然而如今这位公主穿着山野姑娘的灰绿长衣,逝去粉黛是否真的就变得这般无力? 还是……因为对方是他? “随我走吧。”话落,他人已远。 他说什么,我都会去听,所以,我去了。 他的确是个不爱笑的人,即使进了寺门遇到照面的师弟师兄依旧默默无语。 他走的很快,离我渐远。 我路过正殿前睹见安详的大佛。我扪心自问,是否有过。佛亦如过往不语。于是我自认,回答是:无过。 其实通洛寺的僧人并不多,这几日僧人下山传佛法,这里留下的不到十人。 我看着他走到寺庙后院一角,这便追了上去,却在拐角处撞上他。 他淡若道:“拜佛了?” “恩。” “如何?” 我学着他面无表情,“一如既往。” 他没说话,侧了侧身,这个角落是瓦房与寺院墙壁的夹角,我看见角落里还留下一半的菜,如今已长的极大。 “你现在可以取走了。” “取不取是我的决定,你没必要逼我。” 我正恼着,他忽然道:“再长下去就老了。 那句话恍然叫我记起,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 我看着他低垂着的眼睫,恍然失神,攀上他肩头,吻了上去。 我点着脚,上唇正落在他下唇上,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干裂,却异常温暖,我没有下一步动作,他亦没有,没有推开我。 我轻声吐气,“我冷,你不抱我?” 他的手缓缓扶在我腰间,分明渐热。 “施主……”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。 我自是不知,在他面前,我能破碎如此。 当年的淮姬公主一定不懂,为何在这样的时间遇上这样的人,她亦不懂,那些戏折里的痛彻心扉其实简单的不过如此。 即使明媚的欢喜,也能是无言的忧伤。 盈月 我在这荒野已住了一年多,安逸自由,只是偶尔还会想念那些富贵奢侈的人生,像是怀旧的长者。 短短四个月,宣与隔壁张家的二女儿便结了连理。婚礼很简单,我和崇作为他的家人参加了简单的迎娶。 贵族式的花前月下生生烙在我脑海里,我始终觉得荒野人家的婚礼太过草率,更加低俗。 崇说,这样很好,最简单,最幸福。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望着我,深似海。 宣出住后,我和崇独自住在一起,很多夜晚我极怕,怕的不过是帘帐那边伸来手解了我的衣。 可崇到底没有这样做,他的确是正人君子,他的情或许是真的。 每日傍晚,我都会去通洛寺,很多时候看不见虚华我便真心实意的上香,心里祈愿的却是空白。若他在,我便看着他,他不会避讳我,有些时候会走到我面前,看我一眼不再说什么,只递上三支香。 不知是不是幻觉,我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深。而我已被他的眸禁锢。 那日,崇在树林间唤我过去,我料不到他伸手抱住我。 他叫我淮姬。我惊愕,因他从不曾这般唤我。他说;“你已二十有余,可有考虑过嫁人,相夫教子。” 二十,的确是不小的年纪,可我告诉他,没有。 他轻声叹息,他说,他若愿意娶,我可愿意嫁。 我恍然想起虚华那些不容置疑的问句,这便推开他,笑道:“既然是问我,容我考虑几日。” 他不沮丧,依旧笑如春风。 其实他是个好男子,模样俊朗,一手好剑,一颗坦然的心,又守护我两年。可惜以身相许,在我的世界是不成立的。 我说要考虑七日。 当下是初春,寒风却依旧瑟瑟,我探头一看,崇今日睡的沉,因我在他床下点了一直带着的熏香。 我从床上起身,连外衣都未披便奔走而出。 山路如今走惯了,我便走的异常快。 崎岖之后便是平坦,我睹见通洛寺的后门,然恍然一眼便愣了,我想起那个我拎着菜篮上山的雨天,他也是这般立在那里,望着山下,身姿挺拔,依如清竹。 他感到什么,转头看过来。我心有杂念,一时再次跌倒。 他眉宇间似有愁绪,见我跌落,便松开眉目,缓缓走来。 “怎么又摔倒了?”他将我拉起身,皱眉,“穿成这样出来。 他神情细微,我恍然中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,看不懂他的神色。 可是我若不问,一定不安心。 “我有话问你。” 暗夜里他明眸依旧,“你说。” “有人向我提亲,我……还没给答复,倘若……倘若我应了,你会来吗?来喝我一杯喜酒……” 他没有说话,我抬起头来,看着他久久沉默下去。我直盼天色亮一些,他能看见我的神色。 可是……难道看不清就是不懂吗? “我不喝酒,只喝茶。” 我看着他良久,淡淡自嘲一笑,点了点头。 “恩,我会为你独自准备一杯喜茶,一桌素菜,你……你要来。 本就是妄想,根本是我想的过多,自以为带着曾经的骄傲就能得到如今的生活。 “恩,那我便……”我哽噎片刻,转身走,“去答复他。 我只想奔离,摆脱所有的不堪。他的手突然拉住我,紧紧握着我的手,冰冷的,有些生疼。只是这一下,却似是握住我的心,我不能呼吸。 “你太瘦了,身子不好,以后不要穿成这样出来。 这样无谓的所为,又是何必? “知道了。”我用力掰开他的手,往台阶下迈。 “不要去。” 我似听闻了幻语。 是他的叹息融在初春夜里吗? “不要去答复他。” 这一次我听的清晰,听的清晰。这一声是他贴在我耳后所说,声音宛若清风。 他低下头,嘴中温柔的气吐纳在我颈脖间,又麻又痒。 那夜,月上中天,我清晰记得,是满月。 多年,我未曾等,但为这一刻,我愿相信我一生只为等一人。 虚华陪我下了山,即使事到如此,他依旧不牵着我,更没有给予我更多的笑。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,忽而又有些失落,正要走,却听他在身后道:“别再穿这样单薄的衣衫在风里跑。” 我露着笑拼命点头。 推门一刻,我正想如何与崇说,可却发觉崇不在,我想他大概起夜去了。然而直到天明,他未回,我坐等一天,他亦未回。 夜深,我站在桌上看房梁上,他的剑未取走。 我暗暗想,或许他又悄无声息的随着我,跟着我上了山,看见了什么,便独自气恼去了。 从日起到起落,他都没回,我愈发觉得不对。 正想着,突然是什么朝我面门飞来,我一惊,低头躲过,正是一支长箭,狠狠插在门板上。箭尾是雁翎毛,是大都军骑的备用箭。 突然,不远处一处屋子里传来尖叫声。那是宣的家,我知道发生了什么。 在那一刹那,我脑中想的太多太多,只是什么都还未理顺便被人一把拉住,拉进屋后的丛林。 我没料到,是虚华。 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快随我走!” 他只这般简单一句,我却不住想了太多。 身后箭如雨落,隐约有人声追来。他带着我忽然翻身到一块岩石下,那缝隙不大,唯有我可以躲下。 “无论如何不要出声,我会来找你。” 他就这样消失在夜风中。 我愣愣半响,思绪全散。 为何安逸了这般久,大都的人突然追来了? 我听得到四处的脚步身与低沉的人声,不知多久,我浑身冻僵,那些人才都离开,我才偷偷探出。 这时是深夜,彻底的黑。 四周没有风,什么都休矣。 我立在丛林中手足无措。 我往一边灌木蹲去,只希望僵冷的身子能化开,忽然我踩到什么,不住踉跄一下。 低头一看,是一只手,毫无血色。是个死人。 我蹲下身拨开草叶,便彻底失去力气跌落在地上。 那张平静的脸,那张安逸的脸。居然是崇。 我怔怔片刻便去翻他身子,他的胸口有一处剑空,口径极小,血流的不多,心率却已断。 是大都的剑,一向细而长。 我拨开他脸上的发丝,望着他雪白的眉目,忽然悲痛刺心,无法言语。 他分明正值少年,分明风华正茂,时间太多美好,他已在陪伴我的颠簸流离间错过太多那些,却连最终也未能放声大笑过,沉浸在这冰冷的山野间。 我没料想过,遏止在青春时节的人中也有他。 身后有脚步声,到我身后时才缓步,我知道是虚华回来了。 他什么也说,只站在我身后等着,看着我用树枝在地上挖土。 我知道,他不帮我就是想我停下。 但他不知道我的故事,不知我是谁,不知这陪伴着我的人其实对我有多重要,尽管我从未提过。 我望着手中脆弱的枝干在地上刮出一道道口子,似乎就像生命在向命运平明的祈求,祈求能有一条路。 如今,即使只是要我徒手葬下他,我也已无能为力。 我脱了外衣盖在崇身上,起了身。 虚华欲言又止,拉着我走了片刻才道:“为什么不哭。 “还不到我哭的时候。” 我转过身朝山下迈步,他一把拉住我,“不能下山,山下很多人。 “世间哪里都是人,怕的过来吗?” 我淡漠的望着他,“我要下山去拿剑。” 他低声道:“你不要去。我替你拿。” 他的一句便已不容置疑,他拉着我绕着山且进且退,在山的阴面找到一个山洞。他只看了我一眼,便走了。 我蹲在山洞口望着杂草间的天空,突感绝望在吞噬周身。 不因我已成笼中之鸟,不因崇的死,只因我知道,我所期盼的未来,终究是彻底粉碎。 虚华回来的时候,我闭着眼。 他其实知道我并未睡,却依旧抱起我移步到洞的深处。 剑,他取来了,放在我手边。 他用杂草挡住山洞,坐在我身侧,静静坐着。 我侧脸看着他良久,他亦与我对视,毫无逃避。 “一个僧人,如何会用剑?” 华月 “一个僧人,如何会用剑?” 他的袖子上有剑痕撕裂的痕迹,长衣下有血。 我心知,他碰到了那些人,一定是有过剑斗。 “我只问你,你如何可以活着回来?” 他的眼神毫不躲闪,“我会用剑。” “你也会杀人。” 我翻开他的衣襟,内里有血,四溅的血渍。他知道脱下外衣而屠人,免于染血,必定……不是新手。 我翻身抽剑架在他颈边,“你不是僧人,你是谁。 “重要吗?” “你骗了我。” 他淡淡望着我,那种悲戚的神色,是我从他眼中初尝到的。 他露出右臂,右臂上是一个牙印的伤痕。 他望着我良久,眸如青石出水。 “还记得那个初春吗?淮姬……” ****** 十四那年,我已初露头角,鹏国亦传,大都淮姬公主,乃是鹏国境内第一美人。这不免浮夸,但人们津津乐道。 我并非心高气傲,只是这般传言久了,似乎觉得一切属实。许多谎话就是这般,说多了亦成为真。 那时无论是哪家的皇宫子弟,凡是想求见一面,均被我拒绝。 年少时候不懂情/爱,我厌烦所有的男子。 那时驰云大将地位已高,他的养子孟津与姐姐关系甚好,曾暗暗与姐姐提过,希望能独独睹我一面。 我气傲,不想见,何况那时我极恶持刀耍剑之人。他提过数次,我不肯,意坚决。 某日午后,孟津于我安睡时飞檐走壁入了寝宫。我知他无坏意,却一时惊慌。 那时他站在轻纱外看我,他说:去年善水湖上,我并非有意碰你,只是想让你看着我。 我想起去年善水湖上,皇家大臣聚众游春,我立在主船船尾,有人从后面搭上我的肩,是个男子,他轻唤了我的名,像是父皇母后那样的叫,没有尊称。我□想推开,船身却突然左右摇摆的厉害,那男子突然抱住我,我一时焦躁,咬在他手臂上。 那个时候,便是我与孟津的初见,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脸。只记得他没说什么便走了,只记得嘴里有甜惺味,只记得自己执着于一切的高傲。 直到他带着一年前的伤疤在垂帘外看着我,我才知,原来我是犯了劫。 那时他问我,为何不肯来见他。我只冷笑问他有何资格这般问我,我说,我厌恶持长剑乱舞的人,怪只怪他养父是朝中嗜血大将。 他曾问我爱怎样的男子,我说,要有如佛祖一般的沉寂脸孔,祥和安静的眉目。 后因他擅闯我寝宫之事,在我口中添油加醋几日后终传于父皇耳中。他极度愤怒,觉得小小人子有辱皇血。父皇下旨于驰云将军,提及派遣其养子孟津与另一名大将镇守沙北。 美名其曰自然很多,实际不言而喻。 我记得父皇告诉我,三年之内,他都回不了大都,而我的气可以消矣。 那时亦有大臣之女告诉我,其实孟津不是我所想的喜爱挥刀舞剑之人,镇守沙北,无疑是他的折磨。 那时我十四,他十八,我用一句恼怒,折杀了他青春年华。 那时的我,甚至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,甚至不记得他是何模样。 即使事到如今,我怎料到再遇? 什么虚华,这世上没有虚华。有的只是孟津,被我一句话语推向沙北的男人,叛乱者驰云大将的养子。 我被佛的面孔欺骗,彻头彻尾。 外面天还未亮,山洞里极冷,我端着剑的手酸疼,却不敢垂下分毫。 “外面的那些人,是来杀我的,对不对?” 他依旧盘腿坐于地上,那模样仿若只是一个小僧。 “对。” 我告诉自己,即使心墙倒塌,也不可以让气息凌乱。 “你也是来杀我的?他们都是你引来的对不对。 他抬头望着我,似在尝试压抑我的怒气,其实他不知,我有的不止是怒。 “我在沙北驻扎两年,初春时候,父亲招我回大都,那时我才知,他和几位奸臣已动了谋反之心,我能做的,只是助他。一年之后,他追查你和元姬公主的下落。你的姐姐……其实早已被查到,她不想死,父亲说只要供出你的位置,他便可以饶过她,于是元姬便替我们询问了你的住处。随后,我假扮为僧,在半年后入了通洛寺……” 真相并不需他说,而从他口中说出无疑是坦白,无疑是残忍。 我望着他良久,手不住的颤,“……你有机会,为何不杀。 他不回答,抬头看着我,“淮姬,你被骗的太狠,你可知你姐姐为了保命供出你的位置,却还是在一年前死于我们剑下,你可知……崇本是派来杀你的人?却不知为何一直护着你,正是因为他知道其中许多事,才能让你一次次化险为夷。 我知道其实你什么也不清楚,你只想活在当下,可是你命该如此,流着皇族的血……在这动乱里,皇血无非代表死亡……” 许多事情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流入我脑中,我猛然惊觉许多以往没注意的细节末枝。 我双手握着剑逼向他,“那又怎样?你们残忍至此,不肯给我们留半条活路,我亦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死去!” 他淡淡笑:“我的确骗了,但从开始,我就没打算要杀你。半年后我一直未归,父亲便屡屡派来杀手,他心觉我非全心臣服于他,想连我一并除去。 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 他起身缓缓走来,我却不知为何站不住脚,被逼着连连向后。 “我若告诉你,你是否能过的坦然?”他的手顺着剑锋伸过来,握住我的手,取下长剑,“倘若告诉你,你会不会……再咬我一口。” 他的手轻碰我冰冷的脸颊,仿若探进我心口。 “你,你不恨我当年……” 他笑,轻笑,“当年,早已过去。”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,毫无掩饰的笑。 我垂下手中的剑,望着山洞外青灰的天。 他离我那样近,我能感到他周身的气味,清淡,像是佛的味道。 倘若那时……其实,并没有那时,也没有倘若。即使那年在善水湖上我回眸看他,现在或许也落得一个刀剑相对。 是不是不管怎样走,我都会站在这?那么他呢?他会在哪里?是在洞外还是在洞里,是在我身后还是在面前? 这世间,没人有答案。 宁月 我记得那时外面又落了雨,是初春的细雨,沙沙的落在树木间。 相对沉默良久,他起身看着外面,“我们走,乘现在。 他握着我掌心,满满一拳都是轻柔。我却沉重的张不开手。 “你……你不要为我这样了,无论如何,结果都已写在命里。 他看着我:“你想我怎么做?把你留在这?把你交给他们?还是亲手杀了你?淮姬,即使你狠下心,我也做不到。” 那一刹那,我恍如隔世,我恨的,便是当年错过了那个少年。 不待多时,洞外突有人声,那些杀手寻来了,数目极多。 虚华拉住我躲闪而上,却无奈被逼往山上。 攀至山顶,我已嗅到血的味道,腥而甜。 我们退进无来庵,那里血肉一片狼藉…… 原来,佛并未被血洗醒。 此时的佛……并不能解救谁,满屋的血肉,最终却残忍不过佛祖平静的神色。 突然门外雨声被破,数只长箭涌入门中。 我被他抱着连连避开。 良久寂静后,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。 “公子爷,这么久你都不回去,我们奉命来接你。 虚华绕过梁柱,拉着我躲在一旁大佛后。 他凝视我良久,忽而轻抚过我发梢,抓过崇的剑,起身要离开。 我似有预感,仿若他离开,就是永别。 我拉住他,摇头,“别走,不要出去。”话到这,数支箭又碎门而入。 他垂头看着我良久,突然笑了,豁然而轻柔。 “我为僧百日,偶也为佛而感。可我知那梦中惊鸿不是佛,是你。”他在我眉间留下一吻,“倘若这刹那是余生,我只求我爱的女孩好好活下去。”他在佛后轻敲,佛身后居然开了一人大小的洞口,他握了握我的手。 “从这走,路上多小心。” 话完,他便提剑走出佛后,我几欲冲出抱住他,却被自己的泪水击垮,痛的再无力气。 他所求,却让我心裂欲死。 佛前有声。 “公子爷总算肯被我等接待了。” “接?恐怕是将我接去地狱才是。” “公子爷,路是你自己选的。将军当初说的明白,你若是能除了淮姬公主,拿她人头一表铸业之心,将军自然给你一席之位。若是不能……” “若是不能,便是违抗他的意思,是否?” “公子爷别误会,将军说了,只要公子爷不要再护着淮姬公主,自然不会对您怎样,您好歹是……” “好歹是他养大的一条狗。要用就用,要杀就杀,对否。 “公子爷别把话说的那样难听,将军尚且还是通情达理之人,他亦提过,若你交出最后一脉皇血,自然就放你一条路,以后你也不必效力于将军。你也当知晓,以你一人之力斗不过我们。” “淮姬公主,我绝不交出。” “哼,那就休怪我等失礼了!” 随后是一阵乱响,数支飞镖打在佛像上,我在佛后默默无声,甚至不觉得有所恐慌。 那一刻我惊觉,死有何惧?我本已错过太多美好,那么错过一世,又有何惋惜? 可他,明明不用这般。 黄泉路,奈何桥,我愿只身一人前往。 一切发生的太快,我还未能走进刀风剑雨,便见一片残剑被击飞,插在高墙上。 他手中的剑终是击断。 我脑中一片空白,从佛后奔出,却见凌厉的一点剑光刺向他背后,我飞扑到虚华面前,他大惊,搂着我一个转身,那瞬间,我听到他血肉冷铁相触之声,剑刺穿他的身体,带着他的血扎进我胸口。随后,数支剑刺了过来。 没有一把剑是冰冷的,他的血滚烫了剑。 如果这可以是牵绊,可以是不分开的理由,那么……死又是什么。 他的手紧紧抱着我,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不舍。 我想起那年的善水河,那年的绵密的江南天,那年璀璨岸边花,那个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回眸的少年,那个拉住我的温度。 如果我能回头看着他,至少缘所至,至少无遗憾。 这一世最大的缺失不过是错过了这份温柔。这一句到底有多重,只有我知道。 眼前逐渐模糊,我合眼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唱于他:“下一世……倘若……你站在河流对岸,我一定为你渡河。就算水深……水急,哪怕沉浸……至少能看清你的眼睛。” 世界暗了,风在耳边刮,他犹在,他说: “下一世,我若叫你,记得回头……看着我……。 ****** 空白,昏暗,真真假假,虚虚幻幻。 父皇,母妃,元姬,崇,宣,还有我的……虚华。他们都在,只是在这暗夜的何处。 这短暂的一生,这狭小的大千世界。 是佛在我耳后落泪:淮姬,心月满了吗? 我点头笑,笑得支离破碎。 我亲爱的人儿,原来寂寞如此难耐。 梦中渡三日,我终从梦中醒来。 入目的是老僧合什,他转过身,无言。 有一刹那,我以为一切都是梦,然而胸口的剧痛却一再提醒我世事的残忍。 窗开,窗外是夏,满满的气息。 这繁华的夏居然是种讽刺,我居然醒来。 老僧在窗前回头,“久前虚华封了你的血脉,所以……。 “久前?” “施主可知自己昏睡多久?”他点头,“是一年。 一年……漫长又可悲的世间。 “他呢?”门外钟声起,掩盖我细微的询问。 老僧开门,轻轻道:“钟又响了,每日的轮回又重启。 我心底猛然一空,他的话,我似明白了。钟声起,生生入心。 我静坐良久,推门出去,寺中依旧,钟声泼洒一路,击空了我心里所有的相信。 醒来后一无所有,那么我为何醒。 如若他已过了奈何桥,是不是在三生石下等我。 他曾求我活下,我现求一声钟响,让这钟声随他过彼岸。 随那岁月钟楼缓缓而上,钟声起又落,道尽了凡人一生,寂寞又孤独。 钟楼高处悬青铜钟,昏昏暗暗,光怪陆离的残阳下,有僧背我而立,在刺眼霞光撞钟。 我移步到最远的窗边,屋外是夕阳,我恍然间想起太多,又忘记太多。 然而这时,钟声在后我脑后停住,紧随而来的是佛珠散落的落地声,在木板上颗颗清脆,有一颗落在我脚边。我恍然想起那个雨夜,那颗佛珠,那个在众僧里一目入眼的人,那个让血流入我体内的男人。 再也无须掩住,我放声痛哭。 只是在那一瞬间,一只手捏住我掌心,是一拳温热。 双眼迷蒙回首去,一身青衣,一面冷月,他仿若就在灯火阑珊处。 “这一次……你终是回了头。” 佛说:淮姬,你的虚月终是华满。 【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】